文心雕情(一)文學與生活美學

楊旭平

 

一、文學是什麼?

文學是以語言、文字的工具,來刻畫、表現人類獨到情感與思想的一門藝術。

就其藝術而言,它與音樂、圖畫、雕刻及一切號稱藝術的製作都有其共同性:作者對於人生世相都必有一種獨到的、深層的觀感,而這種觀感都必有一種獨到的新鮮的表現;這觀感與表現即內容與形式,必須打成一片,融合無間,成為一種有生命的和諧的整體,能使觀者由玩索而生欣喜。達到這種境界,作品纔算是「美」。

而其以語言文字為媒介而言,文學所用的工具就是我們日常運思說話所用的工具,無待外求,不像形色之於圖畫雕刻,樂聲之於音樂。

所以,每個人不一定都能運用形色或音調,但每個人只要能說話就能運用語言,只要能識字就能運用文字。因此,語言文字是每個人表現情感思想的一套隨身法寶,它與情感思想有最直接的關係。因為這個緣故,文學是一般人接近藝術的一條最直截簡便的路;也因為這個緣故,文學是一種與人生最密切相關的藝術。

運用文字,我們可以隨時捕捉生命中的美感,豐富我們人生的精神生活品質。

 

二、文學與生活美學

文學之所以能豐富我們的生命品質,在於它有下列三個主要功能:

(一)文以傳承文化遺產

就文化資產的累積實況而言,其實在演化程序上,先有口說的語言,而後有手寫的文字,寫的文字與說的語言在時間的距離可以有數千年乃至數萬年之久,到現在世間還有許多民族只有語言而無文字。遠在文字未產生前,人類就有語言,有了語言就有文學。文學是最原始的也是最普遍的一種藝術。

在原始民族中,人人都喜歡唱歌,都喜歡講故事,都喜歡戲擬人物的動作和姿態。這就是詩歌、小說和戲劇的起源。

於今仍在世間流傳的許多古代名著,像中國的詩經,希臘的荷馬史詩,歐洲中世紀的民歌和英雄傳說,原先都由口頭傳誦的時期,文學大半是全民的集體創作。一首歌或是一篇故事先由一部分人開始一部分,後來一傳十,十傳百,輾轉相傳,每個傳播者都貢獻一點心裁把原文加以潤色或增色。我們可以說,文學作品在原始社會中沒有固定的著作權,它是流動的,生生不息的,集腋成裘的。它的傳播期就是它的生長期,它的欣賞者也就是它的創作者。這種文學作品最能表現一個社會的人生觀感,所以從前關心政教的人要在民俗歌謠中窺探民風國運,采風觀樂在春秋時是一個重要的政典。

我們還可以進一步說,原始社會的文學就幾乎等於它的文化;它的歷史、政治、宗教、哲學等等都反映在它的詩歌,神話和傳說裏面。希臘的神話史詩、中世紀的民歌傳說以及近代中國邊疆民族的歌謠、神話和民間故事都可以為證。

人類之所以為萬物之靈,即在於,他能以語言、文字表現情感、思想。試假想人類根本沒有語言文字,就像牛、羊、馬、犬一樣,人類是否有那樣光輝燦爛的文化?文化可以說大半是語言文字的產品。

有了語言文字,許多崇高的思想,許多微妙的情境,許多可歌可泣的事蹟纔能流傳廣播,由一個心靈出發,去感動無數心靈,去啟發無數心靈的創造。這感動和啟發力量大小與久暫,就看語言文字運用得好壞。在數千載之下,左傳、史記所寫人物事蹟還活現在我們眼前,若沒有左丘明、司馬遷的那種生動的文筆,這事如何能做到?

當然,很多事情不能兩全其美。當口傳的文字變成文字寫定的文學時,這是一個大進步,因為作品可以不純由記憶保存,也不純由口誦流傳,它的影響可以擴充到更久更遠。但從另一方面看,這種變遷也是文學的一個厄運。因為識字另需一番教育,文學既由文字保存和流傳,文字便成為一種障礙,不識字的人便無創造或欣賞文學,文學便變成了一個特殊階級的專利品。文人成了一個特殊階級,而這階級化又隨社會演進而日趨尖銳,文學就逐漸和全民疏遠。

 

(二)文以載道並言志

另外,在五四時期,當時胡適之、梁啟超等人都曾討論過一個問題:「一個讀書人應該讀哪些傳統的中國典籍?」不過,他們每個人開的書目都不一樣,這是因為他們對於一個讀書人應讓具有什麼樣的傳統文化素養各有不同的看法。

當時,胡適之、梁啟超他們訂的書目,包括論語、孟子、老子、莊子等,總共有幾十本,他們並且說:若連這些書都沒有看過的話,不能算是一個中國文人。

假如我們現在,拿他們的標準來衡量,恐怕我們大部份人都不能稱為“讀書人”。

當然,從前中國文人有「文以載道」的說法。後來有人嫌這樣的看法道學氣太重,把「詩言志」一句老話抬出來,以為文學的功用是在言志。於是,文學理論家將文學分為「載道」、「言志」兩派,彷彿這兩派是兩個極端,絕不相容──「載道」是「為道德教訓而文藝」;「言志」是「為文藝而文藝」。

事實上,這問題的關鍵全在「道」字如何解釋。如果解釋「道」為狹義的道德教訓,「載道」就顯然小看了文學,因為文學沒有義務要變成勸世文或是修身科的高頭講章;如果解釋「道」為人生世相的道理,文學就不能離開「道」,所以「言志」即「載道」,根本是一回事,是具體的,是含蘊在人生世相中的,好比鹽溶於水,飲者知鹹,卻不辨何者為鹽,何者為水。

很多年以前,美國的「神童」赫欽斯博士年甫三十,就做了芝加哥大學校長,之後在芝大提倡「讀大書」運動。因為當時他看到世風日下,心有所危,覺得唯有勤老祖宗的遺墨,或可挽救教育上的畸形發展,使得個人的為學、做人、治事,多少有一點道德上的準繩。

他覺得大學四年,至少必須淺嚐柏拉圖、亞里斯多德、奧古斯丁、莎士比亞等人作品,否則怎麼能算是受過教育?對當時學校課程的設計,越讀越狹,甚至於開始就從狹字入手是痛心疾首的。可是讀「聖賢書」的主張,畢竟曲高和和寡,他在芝加哥大學實行的計劃,並沒有引起太多的共鳴。

而赫欽斯博士當時觀點,就是認為大學四年教育的重點,就是要讓莘莘學子受到人文教育。而人文教育的中心,就是勤讀「聖賢書」。

他說:「一個人除非有過一段長時間浸饋於足以代表他文化傳統的曠世巨著,否則就不配稱為是一個受過教育的人。」至於哪些書才配得上稱之為「聖賢書」呢?也不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這些書必須是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光芒萬丈,一如孔孟之學,歷久不衰。

 

(三)文以怡情養性,美化人生

如同草木,在風調雨順的環境之下,它就生機盎然,長得欣欣向榮,長得枝條茂暢,花葉扶疏。

人的情感思想便是人的生機,生來就需要宣洩生長,發芽開花。若有情感思想而不能表現,生機便遭窒塞殘損,好比一株發育不完全呈病態的花草。

其實文藝是情感思想的良好表現管道,也就是生機的發展溫床。所要完全實現人生,離開文藝絕不成。世間有許多對文藝不感興趣的人生活乾枯濁俗,生趣索然,其實都是一些精神方面的殘廢人,或是本來生機就不暢旺,或是有暢旺的生機但因為窒塞而受摧殘。

因此,文藝能表現情感思想,同時也滋養情感思想使它伸展。人人都知道文藝是可以「怡情養性」的。仔細玩索「怡養」兩字的意味!性情在怡養的狀態中,它必定是健旺的、生發的,快樂的,但「怡養」兩字卻不容易做到。

在這紛紛擾擾的世界中,我們大部分時間與精力都費在解決實際生活問題,奔波勞碌,很機械地隨著疾行車流轉,一日之中能有幾許時刻回想到自己有性情?還論怡養!

但是文藝卻是根據現實世界而去鑄造另一超現實的意象世界。所以他一方面是現實人生的寫照,另一方面也是現實人生的超脫。因此,假如我們讓自己的性靈怡養在文藝的甘泉時,我們霎時間可脫去塵勞,得到精神的解放,使心靈如魚得水地徜徉自樂。

 

三、重拾文學的深層內涵

現代人處在一個十倍速的時代。人也變成不再有耐心去思考一個資訊所傳達的深層問題。而資訊的本身也變得簡單化、粗糙化、平面化了,儘量讓人根本不用思考就可以接受。長久下來,整個社會的思考力漸漸降阺,感受力也變粗糙了。如果資訊不是直接的刺激,我們簡直就無法感受,也不再夠從心靈的內部對某些東西、對某些文字傳達出來的訊息有真正的感動。因此,現代人變得冷漠了、疏離了,這正是現代社會的危機。

即使是現代人的物質享受,比起古人來說,處處高人一等。可是在道德標準、精神生活各方面,都相對十分匱乏。在這一層次上,假如能借助古人文化遺產之滋養,對提昇現代人生活的品質是有助益的。

另外,儘管科技文明、工業化等等大幅進步,固然是驚天動地的大變化,可是人還是人,人還是有一些基本問題,數千年來並沒有改變。

例如感情問題,在人的生命中有許多糾纏,現在很多人在處理感情問題的時候仍手足無措。有人說,人應該忘情;另人有說,人要執著於感情。可是總歸來說,一個人可不可能無情?忘情的了?類似這樣一個嚴肅的爭論,我想在每個人成長的過程、在生命的歷程中,多多少少都會碰到的問題。

因此,這些問題大部份並不是現在才有的,但在歷史上已經有人處理過這類問題。古人的這些想法,對我們現在生活和每一個生命的安頓,都有非常大的幫助,可以開拓我們的思考,也能使我們的內在深刻化,開拓我們視野。

所以說,研讀文學作品,不是只要知道古人的名字,或者古人說過那句話,主要是要能經由閱讀經典而開拓我們的思考,並強化我們內在的感受,且藉由文學表現我們的情感思想,同時也滋養情感思想使它更伸展。這樣,才能讓我們的生命跳出桎梧,更豐富,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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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列表(1条)

  • tlovertonet
    tlovertonet 2023 年 12 月 21 日 上午 2:57

    Some times its a pain in the ass to read what website owners wrote but this website is real user genia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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