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新中產階級到M型社會

由新中產階級到M型社會

楊惟雯

 

一、新中產階級的崛起

 

美國著名的漢學家傅高義先生(Ezra Vogel)的成名代表作出版於1963年,名字叫做《日本新中產階級》。

 

二戰後的日本,政府在1960年提出了“國民收入倍增計畫”,力圖在十年內將國民收入翻番。而在日本特有的終身雇用體系下,時間為公司職員們鋪就了一條按部就班的晉升之路:只要工作足夠久,就一定會升職加薪,過上更好的生活。

 

國民收入倍增計畫在之後十年間進展相當順利,日本個人工資自1961年起,便保持著每年10%的增長率,到六十年代末增速更是達到了15%。在全民收入快速提升的同時,誇張的貧富差距並沒有出現,當時,日本的高級管理人員和新進員工的收入差距,僅僅只有8倍。

 

70年代的社會調查表明,在當時日本一億總人口中,有超過九成自認為是當仁不讓的中產階級。“消費是美德”、“金滿日本”亦成為當時的社會風氣,“一億總中流”的說法應運而生。

 

收入的上漲預期,賦予了中產階級強勁的消費能力,也反過來帶動日本經濟快速增長。人們樂於把財富投入到升值預期高的股票、證券和房地產上,很多日本大資本甚至到美國和歐洲去一幢樓一幢樓地買,資產收益迅速擴大,並成為決定生活和消費方式的重要因素。

 

由大量中產階級組成核心的橄欖型結構,成為社會的主流,使整個社會變得穩定、理性而務實。

美國學者撒母耳•亨廷頓在《變革社會中的政治秩序》一書中,將中產階級描述為維繫社會穩定的重要組成部分:通過強大的消費能力支撐社會的同時,壯大和成熟的中產階級習慣於按照程式規範化地參與政治,穩健而又保守。60-70年代的日本,顯然就是典型的中產社會。

 

二、走向M型社會

 

但進入80年代後,在美國對日本發動貿易戰下,日本便走上泡沫的道路。到1989年底:日本土地資產總額沖上了2000萬億日元,是同期美國的整整4倍。當年12月29日,日經指數創下了38957點的歷史最高記錄,隨後便調頭直下,泡沫崩潰,股市縮水,經濟失去了十年、十年又十年。

 

同時,終身雇傭制在經濟全球化面前開始瓦解,同時合同工的大範圍出現,使得工作年限不再與收入、職級和養老存款掛鉤,土地與住房價格的滑落,更是造就了中產階級的債務漩渦,日本模式幻滅了。

在2000年之後,日本人喜歡看的是NHK的《窮忙族》《老後破產》等紀錄片,以及《下流社會》之類的暢銷書,主題就一個字:喪。

2006年大前研一出版的《M型社會》一書,也屬此列。

 

在目睹了20年間貧富差距的加劇與中產階級的頹敗之後,大前研一斷言:除了極少人數成功躋身富裕階層,日本近80%的人口已經成為了實質上的中低收入階層。人們依然能偶爾進行大額消費,但永遠無法享受真正的中產生活。

 

在書中,他向那些自詡中產階級的日本國民拋出了三個問題。

  1. 房貸是否給你很大的生活壓力,或是你根本沒房?
  2. 你是否不打算生兒育女,或是甚至連結婚也不敢?
  3. 孩子未來的教育開支,是否會讓你感到壓力巨大?

按照大前研一的說法,即便只有一個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也意味著,你已經離中產階級的生活越來越遠。

 

三、貧富差距擴大的啃老族

 

懸殊的貧富差距也正變成一個全球性問題,按照國際慈善組織樂施會的報告,2017年,82%的財富最終流入了全世界最富有的1%的口袋,同時,處於階級底層50%的人口財富收入幾乎顆粒無收。

 

在美國越來越多年輕人在啃老。依美國個人理財網站Bankrate.com發佈的一項調查顯示,美國成年子女雖然渴求經濟獨立,但實際上卻在花父母的錢,而美國家長也願意為成年子女支付生活費。

該調查得出了這樣一組結論:美國父母願意支付成年子女的電話費到19歲,願意支付他們的交通費、訂閱服務費、信用卡帳單、旅行費到20歲,願意支付他們的住宿費(租金或者房貸)到21歲,願意支付他們的助學貸款和醫療保險到23歲。

 

值得一提的是,美林銀行和人口研究機構近期聯合開展的調查也顯示,1/4的年輕人因為租不起、買不起房而搬回家跟父母一起住,1/3的年輕人付房租或償還房屋貸款需要父母資助,2/5的年輕人買房首付款也靠父母補貼。其中,有近8成年輕人表示,拿父母的錢不存在負罪感,只是會感激父母。

 

當然,美國年輕人這些年的日子也不好過,每天可能一睜眼就要掙錢還貸款。助學貸款、住房抵押貸款、汽車貸款是壓在美國“千禧一代”身上的三座大山,債務額的比例超過90%。

 

子女越晚獨立,父母的經濟壓力就越大。這讓美國出現了一個另一種社會現象:老年人工作的比例越來越高。彭博社日前援引美國資金管理公司United Income的一份報告表示,從1985年至今,美國超過65歲的老年人在勞動力市場的比例逐漸攀升,從最早的10%上升到最近的20%。

 

當然,除了一些人要支付成年子女的生活費外,更多美國老年人沒有享受夕陽紅時光,其實是被生活所迫。Bankrate.com在今年3月的一項調查中發現,超過1/5的美國勞動人口沒有為退休、緊急財務情況存下來錢。

根據2016年美國退休儲蓄報告,29%的人既沒有雇主給他們交過養老金,也沒有自己交過養老金。而20%的人雖然沒有自己存入養老金,但是加入了養老金固定收益計畫,即可以享受雇主為他們曾經按月繳納的養老金。但這一比例較2013年下降了3個百分點。

 

四、由“茉莉花” 革命到“黃馬甲”運動

 

又如席捲法國的“黃馬甲”運動,反燃油稅示威活動中,卻是延伸成法國社會的一場內耗,加劇著法國的頹勢,也加劇了歐洲亂局。

而這場席捲法國的騷亂爆發的更深層次原因,即是長期疲弱的經濟和不可持續的社會福利。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以來,以美元計價的法國GDP是負增長的。法國2008年GDP為2.918萬億美元,這一數值到2017年下降到2.583萬億美元,降幅約為11.55%,等同於“失去的十年”。

 

經濟負增長的背後,是法國不但在互聯網等新經濟領域幾乎毫無作為,傳統的優勢產業如高鐵、大飛機、核電和軍工等行業,也逐漸被新興國家蠶食,奢侈品反而成了法國的象徵。

 

經濟蛋糕越來越小的同時,法國的貧富差距還在不斷擴大,這是社會矛盾激化的最好土壤。中低收入者年收入增長率不到1%,而高收入者年收入增長率約為3%;最富裕的20%人口的收入,幾乎是最貧困的20%人口的五倍。

 

更可怕的是,高額的社會福利支出,已經讓法國財政不堪重負。2009年以來,赤字占GDP比重雖然連續連續9年下降,但2017年依然達到2.6%,遠超歐盟規定的標準;債務占GDP比重已經接近100%。

 

高稅收、低增長、高債務和懸殊的貧富差距,法國已經是一台生銹的機器,雖然外表依舊光鮮靚麗,但已經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法國確實到了需要變革的時候。但年輕的馬克龍總統,左手是民眾福利,右手是財政赤字紅線,頭上頂著大國競爭,腳下踩著的是國內“左右”互搏的政治鋼絲,稍有不慎,可能摔得粉身碎骨。

馬克龍如果不能快刀斬亂麻,騷亂持續無疑是法國經濟的噩耗,無休止的政治動亂可能隨之而來,法國的經濟可能永遠不會有春天了。

如今國際競爭日趨白熱化,法國國內騷亂仍在持續,留給法國人的時間不多了。

 

五、跋

 

金融危機過去十年後,橋水基金創始人達裡奧把他對於債務危機規律的理解收錄進了新書《理解大型債務危機的範本》,他相信如今的全球格局與1929年前後的世界出奇的類似,像是民粹主義,強人政治與極端的貧富差距。

 

如今,那些經濟學家和歷史學者的著作,謹慎而又細緻的描述了100年前人們如何用兩次世界大戰與9000多萬年輕的生命重新分配了財富、權利和新的世界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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